赚钱

　　如果刻意地、浪漫主义地去解释尬舞皇帝红毛——顾东林的一生，许多看客会觉得他来到这个人世间，就是为了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尽情玩耍，挥洒完自己所有的热爱与激情，就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去。（部分图片来源｜谷雨实验室-腾讯新闻）

　　可事实并非如此。

　　事实上他成名后暴露出底层的自大与狂妄，将财富挥霍一空，以至重病时一万块就成了他的全部财产。他所谓的朋友、灵魂伴侣，在他癌细胞扩散求生心切、需要静养时，在他床头直播赚钱直至他咽气。

　　2021年4月16号，红毛顾东林在病床上躺着，逼仄狭小的病房里，渗着北方初春的寒意，他的五官因为过分消瘦，像个骷髅。

　　周围照顾他的人，是几个正在直播的网红，兄弟姐妹们因为结婚盖房未得到他的帮助，在他几次病危之际选择忽视，母亲顶住压力，在家里为顾东林腾出了这间供他苟延残喘的小屋子。

　　2021年4月16日，母亲过来看他，看着顾东林痛苦面容，给他盖被子，说："孩儿，甭管妈了，该走就走吧。"

　　然后母亲出去倒水，回来时顾东林已经咽气了。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，身边的网红还在直播，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还在嬉闹着，见证着"尬舞皇帝红毛"的去世。

　　或许他曾有过辉煌，当众尬舞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，自创的"逮马舞"，有人辞了工作专门来做他的徒弟。他走上过电影节红毯，短视频平台上坐拥无数粉丝，一夜直播收入高达十万元。还通过"尬舞"认识了小自己20岁的女友佳佳。

　　可是他，却在重病时没钱医治，带着活下去的欲望四处找便宜的土方子，导致癌细胞扩散全身。

　　昔日的女友并未来看望他，直播他重病直至去世的网红将网友的打赏放进了自己的口袋。没人真正为他募集善款。一群以黄河一姐为首的"朋友"和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粉丝，在他休养的病房外放开音响跳舞，美其名曰"向尬舞皇帝致敬送别"。

　　他唯一攒下的一万元，是来看他的朋友们给的一些份子钱。他没有拿去住院，全部留给了女儿。

　　前缘

　　2016年以前，顾东林还不是"尬舞皇帝红毛"，他16岁参军，退伍后，被分配到国营理发店学会了理发，但是不久就下岗了。

　　他的第一个妻子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后，因为忍受不了贫穷选择离婚，两个儿子顾东林从未管过。第二个妻子生下女儿后，也因为家境过于贫寒，留下一张写着"这种日子没法过了"的字条后离开了。

　　第二次离婚后，顾东林带着女儿独自在郑州生活，除了理发赚些完全不够日常花销的小钱、接送女儿上下学，就是尬舞。

　　年轻时他就热爱过蹦迪，现在老了，又重新跳了起来。

　　生活是痛苦的，跳舞是快乐的。

　　一开始他跳交谊舞，后来喜欢上有节奏感的音乐，开始摇头晃脑，抖肩扭屁股跺脚。他认为浑身大汗的感觉特别舒畅，似乎这种精疲力尽的感觉，能让他忘记原本糟糕的生活，忘记那些女儿学杂费、饭费房租带来的压力。

　　出于对自己理发手艺的自信，他亲手给自己染了一头红毛，用来配合他夸张的舞蹈。那头红毛像是在他头上的一把火炬，令人瞩目。周围的人被他的近乎癫狂的舞姿吸引了目光，有些觉得他神经病，有些情不自禁和他一起跳。

　　发光

　　安迪沃霍尔说过，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。

　　但是顾东林的成名时间不止15分钟，整整三年，赚大了。

　　2016年夏天，一个群众在顾东林尬舞的时候，举起手机拍摄的一段短视频点赞量飙升，这让顾东林意识到了短视频平台的流量价值。

　　从此以后，他尬舞的时候一直会在旁边加一个直播的手机，他开始靠直播赚钱，并有了自己的封号：“尬舞皇帝红毛”。

　　也是这段时间，尬舞的人群扩大了。

　　他们中间有因为女儿触电身亡走不出来的妈妈、无业青年和学生老人。还有当矿工的三个小伙子，通过短视频平台看到尬舞皇帝红毛后，他们纷纷选择辞职，从深不见底的黑色矿井中爬了出来，坐几天的火车来到顾东林身边，跟他一起跳。

　　顾东林收了他们做徒弟，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，并且带着他们一起做直播。

　　借着这波热度，他们还成立了"红毛大雪尬舞天团"，由14个成员组成。天团领头的肯定是红毛顾东林，他们经常进行声势浩大的表演，现场观众里三层外三层，网上的观众有几百万。

　　直播收入最多的时候一晚十万元。

　　红毛可以连续跳四个小时不累，被人说是用生命在跳舞。他自创的"逮马舞"引起众多明星模仿。

　　学生高考期间，他放弃尬舞，理由是害怕惊扰学生休息和考试心情。高考那两天，他在考点旁边开了个免费的理发店儿，给送考的家长理发。一位找他免费剃了头的大爷竖大拇指，夸他理发手艺真不错。顾东林笑笑说：“跳舞归跳舞，手艺都没忘。”

　　以他为主角的纪录片《红毛皇帝》入围国内外多个电影节，他参演了电影《尬舞蹦蹦叉》，抖音名字也改成了“演员红毛”。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。

　　在他病床前直播到他咽气的网红“高大尚”回忆，顾东林曾经自豪地说，我一个草根，能在电影节走红地毯，牛！

　　但是演了戏走了红毯之后，他没有再继续拍摄任何作品，甚至也没有借机在舞蹈上深造，把自己发明的“逮马舞”发扬光大，制作出自己的风格。而是借着演员的热度做主播，继续在直播中捞钱。

　　一个底层人民突然一跃而起走上星光大道的例子并不少，朱之文的女儿现在胖到了200斤，每天在家买烤肠。顾东林将收入用于喝酒交女友。

　　似乎他们都将巨大的成功化成了毫无后顾之忧的短暂的享受，并且迎来了殊途同归的结局——朱之文的女儿和儿子一事无成，靠着吃父亲赚的老本过日子。顾东林无钱医治肿瘤病逝。

　　图为朱之文女儿200斤图片

　　那些金钱和成功带来的快乐都消失了，甚至无形中给他们戴上了新的枷锁，将他们引向消亡。

　　陨落

　　随着纪录片的热度消失，各类网络红人的涌现，他直播热度逐渐下降，甚至和另一个网红在“掰头”中出言不逊，被电视台评价“污染网络环境”。

　　尬舞逐渐被人反感，“低俗”、“扰民”等字样替换了之前的“自由快乐”、“幸福解放”。

　　横幅也拉了起来，要求“抵制尬舞这种扰民活动”。

　　后来他的抖音视频都只有几十个赞，情况好的时候也不过几百个。之前直播的收入早被他挥霍一空，用于自己喝酒，或者花在女朋友身上。母亲埋怨他：“弟弟结婚他都没有出一分钱。”

　　2021年他重病卧床，脖子上的肿瘤大得像是他的另一个脑袋。

　　他家门口聚满了网红、乡里乡亲、粉丝。以前的女朋友和朋友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　　只有黄河一姐还来看看他，但看他的方式是在他家大门口直播跳舞，还要求在场记者多给她几个镜头。

　　因为一直用偏方等不靠谱的方式治疗，顾东林的病终于扩散到了全身，成了不治之症，但是重病卧床难起时，他依然挣扎着起来，去家门口，和粉丝共舞。

　　对于重病被直播这件事，他表示丝毫不在意，他认为粉丝和他，是鱼和水的关系。

　　黄河一姐也一直在他门外跳舞，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也和自己一同跳几下，有人调笑她：“再跳几下，你红毛哥想看。”黄河一姐也不恼，笑着摆手拒绝了，坐下休息，在直播中等人刷礼物。

　　熄灭

　　2021年4月16日早上6:30,“红毛皇帝”顾东林在老家河南商水去世,享年60岁。

　　葬礼上他依旧被围观。

　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，堵住了出殡的路，绊住了顾东林离开的脚，他没能痛痛快快的走，而是用出殡的方式完成了他最后一次出镜——无数人举起手机对着他的棺材直播。

　　黄河一姐哭丧的照片传遍全网，许多人称赞她有情有义，甚至猜测她是红毛顾东林的女朋友，却不知道是她要求记者多给自己曝光的机会。

　　网红“高大尚”，也顶着有情有义的名头，声称自己从顾东林生病一直照顾到他死，并在顾东林死后的第二天、第三天，依旧在他病死的房间里进行直播，躺在他躺过的床上休息，美其名曰为追悼。

　　他看起来像是某个有着高等江湖地位的大哥，重病之际依旧门庭若市，红颜作伴，还有慕名而来的追随者愿意倾力相助，不惜端屎端尿。

　　可回到现实，似乎一切都是假的。直播到他死的网红高大尚，将直播收入全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；黄河一姐利用这次机会博足了版面；甚至连他的邻居，都靠着直播赚了一波流量。

　　最终他把仅剩的一万块“巨款”留给了马上要高考的女儿，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女儿考大学。可惜他没能看到，而是在一片金钱的狂欢声和尬舞的喧闹中，离开了这个充满激情却又无比冰冷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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