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顾草草

在某一年的威尼斯电影节，法国导演弗朗索瓦·欧容告诉我，他拍电影最终极的母题就是女性。

他的电影中充满了性格各异、迷人有趣的女性形象。

欧容的作品列表堪称当代美人录；尤其是法国影坛，从凯瑟琳·德纳芙、伊莎贝尔·于佩尔这样的国宝级女演员，到露德温·塞维尼为代表的中流砥柱，乃至玛丽恩·瓦科特这般的青春丽人，无不被他收入麾下。

而在今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《一切顺利》中，欧容的镜头中终于出现了法国影坛最传奇的一张面孔：苏菲·玛索。

据说，苏菲·玛索是欧容最想合作的女演员之一，他曾经四度邀约，都被苏菲·玛索婉拒。

终于，等到这部改编自法国女作家伊曼纽尔·伯恩海姆同名小说的《一切顺利》，苏菲·玛索被剧本和角色打动，答应出演。

影片取材自伊曼纽尔·伯恩海姆的亲身经历，讲述了一对姐妹帮助重病的父亲安乐死的故事。

苏菲·玛索饰演的妹妹伊曼努尔是一位作家，父亲安德烈突然中风主演打乱了她原本的生活节奏。

她们的母亲（由和欧容多次亲密合作的英国老戏骨夏洛特·兰普林饰演）是一位雕塑家，和父亲感情破裂，分居多年，连来看望父亲都觉得是一种负担。

于是伊曼努尔和在古典音乐节工作、有两个孩子的姐姐帕斯卡尔分工合作，一切承担起了去医院照顾父亲的责任。

这一次的中风不仅让父亲半身瘫痪，更让他彻底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，不体面地苟延残喘，不是他所愿。他向伊曼努尔提出要求，希望女儿能够帮助他安乐死。

深爱父亲的伊曼努尔震惊而悲伤，她无法拒绝父亲，只希望安德烈的身体逐渐好转，他可以重燃对生活的热情，打消求死的念头。

她加倍细心地照顾父亲，照常和爱好艺术收藏的父亲聊起艺术界的新闻，却被父亲识破意图。

安德烈大发脾气，一再表示自己希望结束此生的决心。伊曼努尔只能怀着愧疚的心情，和姐姐一起开始为父亲计划安乐死。一家人最终决定选择瑞士一家专业机构的服务。

但是在姐妹俩准备将父亲瞒着疗养院将父亲偷渡到瑞士的当晚，变化陡生，警察突然找上门来，说收到举报，公诉人要审问姐妹俩。

全家人一下子乱了阵脚，原本伤感的告别气氛被打破。姐妹俩齐心协力，决定用尽一切努力帮助父亲完成心愿。

细心的观众会发现，影片中饰演瑞士安乐死机构工作人员的老太太，是德国传奇女演员汉娜·许古拉——她曾是最负盛名的天才导演赖纳·法斯宾德的御用。

今年77岁的汉娜·许古拉一头银发，气质温和出众，一口夹杂着些许德语的流畅法语，配合她慈祥镇定的神情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效果。

集齐苏菲·玛索、汉娜·许古拉、夏洛特·兰普林法德英三位顶尖女演员，恐怕对于欧容来说，也是一桩不小的成就。

作为本片的女主角，苏菲·玛索在欧容的调度之下，确实贡献了演艺生涯最好的一次表演。

她饰演的伊曼努尔，其精致优越的中产生活被父亲的病况和求死心愿打破之后，经历了从伤心、回避、质疑、自责愧疚等一系列的变化，她曾经是在幻想中枪杀父亲的愤怒纤弱少女，多年来和父母保持着一种疏离、却对爱意坚信不疑的奇怪关系。

她作为父亲最偏爱的小女儿，在执行这个协助死亡的任务中，终于了解了死亡对于对于一生和抑郁搏斗之人的解脱意义。

在影片中，伊曼努尔在面对心理医生、警察等人的提问“你为什么不拒绝父亲的这个要求”，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我们无法在任何事情上拒绝爸爸。”

到影片最后，她终于意识到，爸爸就是一个优雅、精致、非常自私的人，他在生命这个阶段对于死亡的渴望，正来自于这种无法改变的性格；

而作为女儿，要保持这份她珍视的关系，便只能选择对父亲无条件的接受，溺爱他纵容他。

在欧容的银幕上，苏菲·玛索用层次极为复杂的表演，充分展现了伊曼努尔内心的挣扎和蜕变。

甚至在影片的最后阶段，伊曼努尔已经完全进入了安乐死计划执行者的角色，和相较来说内心更为脆弱的姐姐相比，她制定计划、运筹帷幄、随机应变时展现那种的利落沉着，让人几乎忘记了这个计划的内容是安乐死，影片诡异地呈现出一种振奋人心的质感。

苏菲·玛索在银幕上忙前忙后，不似一个提前悼亡的女儿，倒像一个杀伐果断的邦德——父亲是她的“邦女郎”，负责在本片提供幽默元素。

没错，在《一切顺利》这部主题实为沉重的电影中，充满了轻松和幽默的桥段，并且绝大多数都是由卧病在床的父亲贡献的。

在观影之前，只阅读了剧情简介的我还非常疑惑，为什么这部影片可以入围“酷儿金棕榈”的角逐。

但是随着剧情的展开，我们发现了父亲更多的的真实生活状况：他是一个公开出柜的同性恋，多年来有一个贪财卑鄙的伴侣杰拉德。甚至父亲是以同性恋的身份和母亲结婚的。

他从不掩饰这一点，甚至对家人们公开自己和杰拉德混乱而充满背叛、利用的恋情。杰拉德多次想闯入父亲安德烈所在的疗养院，为自己挣得更多的遗产，念念不忘安德烈的百达翡丽手表。

作为一个爱好艺术、生活优渥的人，父亲安德烈公子哥的个性使得他常常语出惊人，引得全场爆笑。

他得知安乐死的费用为一万欧的时候感叹：“有钱真好，那穷人可怎么死得起呀！”

他预定的安乐死期将近，表示自己一定要在走之前去全巴黎最爱的伏尔泰餐厅吃饭，一方面为了美食，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再去看一眼自己最喜欢的男招待蒂耶里。

他念念不忘自己最爱的男招待，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中产朋友是谁，随口应付寒暄：“今年夏天不会和你们一起去拜罗伊特音乐节了。”

去瑞士临行前，女儿们问他要不要喝一口威士忌壮胆，病入膏肓的他一口拒绝：“威士忌会让我感觉病恹恹的。”

即将奔赴死亡之旅，他的兴致越发高涨：“给我开车的小伙子可真辣！”

就像每一部邦德电影一样，疲于奔命做任务的是邦德，可是最抢眼的总是邦女郎。

安德烈·杜索里埃扮演的父亲，尽管全程眼歪口斜、瘫痪在床，却用自己的幽默金句提亮了整部电影的底色。

每一次弗朗索瓦·欧容推出新作，总会面对“这不是最好的欧容”这样的评论。

一个精巧的家庭故事，虽然讨论的是生死大事，抨击的是不近人情的社会现实，哀叹的是无法缓解的原生家庭之痛，并在欧容的笔触下，展现出一种豁达诙谐的举重若轻之感，让观众们沉浸、享受。

但可惜，这并不是一部具有“金棕榈相”的影片，也不被影评人所看好——截至本文发稿时，本片的《银幕》场刊评分仅为2分（满分4分）。

这是欧容执导的第20部长片。如果算上没能发生的第73届，这已经是他第六次被选入戛纳电影节主竞赛。

或许对于高产的欧容来说，作品进入A类电影节主竞赛，已经是一件平常事了；是否拿下金棕榈大奖，也不再是他从影生涯最亟待获得的认可。这是一个只有时间能给我们的答案。

况且，六度入围戛纳，已经说明了戛纳方面对于欧容的重视。尽管大奖无望，本片的评价中近乎一边倒的对于饰演父亲的男演员安德烈·杜索里埃热烈赞美，或许可以为《一切顺利》提前预定一个本届戛纳最佳男演员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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