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成功的认“爹”仪式

文|副舍长

老头快咽气的时候，房间里的医生表情严肃地向众人宣布：恐怕他撑不过四个小时，我看要抓紧，仪式只剩下最后的机会…

剩余的话医生没有说出来，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，除了另外两个皮肤漆黑的异洲人。因此气氛变得非常尴尬，老头的儿子用那种乞求的目光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，一个濒临死亡的、嘴角还在做最后抽动的人。

然后别过脸看着两个关键的异洲人，希望他们能够通融一下。那意思是说，认爹的仪式能不能取消，你看我父亲连话都说不出来，根本没办法叫他们一声“爹”。

可是很遗憾，那两个掌握房里气氛的主人一来没怎么听懂医生的话，二来他们绝不允许出现特例，这会让他们的权益受损。假如别的地方同样出现倔强脾气的人，以临死为由不肯完成认爹仪式，那他们这次的退让无疑会带坏后辈风气。于是他们当中，嘴巴更大嘴唇更厚的那个，在预估不出老头到底什么情况的情形下，开始用蹩脚的话问街长：他们说什么意思在？你大晚夜请我来，让我等多久？！

街长赶忙上前一个劲赔笑，轻声细语地说，马上，我们马上！随后命令老头的儿子：现在只有你配合完成工作，这也是你昨天签字承诺过的。任务没完成，我也保不了你，还有你老婆的工作，孩子怎么去上学。我话就说到这，你自己看着办！

说话间，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老头脸上，生怕他会突然断气。空气仿佛凝结，死亡气息中已经掺入更多人夸张的求生欲望。其实很多人都清楚，就算仪式被迫不能进行，除了老头家属，其余人也不至于会受多大惩罚，最多第二天挨领导私下批评。但大家不约而同地异常紧张，原因只有一点，在没有走出房间前，万一异洲人发火殴打仪式见证人，拳头落下谁身上都难以承受。轻则眼框乌青，重则医院躺几个月，这种事再常见不过。于是大伙见老头儿子还在磨蹭，就忍不住爆发情绪，催促着仪式快点开始。

老头儿子呢，也并非不主动、不配合，没有人比他了解他父亲的脾气。他磨蹭的理由只有一个，就是他知道无法说服自己八十多岁的父亲，向两个差不多只有四十来岁的异洲人开口叫爹。劝说工作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就紧锣密鼓地悄悄进行着，等到能兑现的筹码让他老婆满意后，他还以为只要在父亲面前装下凄惨，倾诉下自己是被逼无奈，只要父亲勉强应付一声就能遂愿，谁料到会卡在父亲那该死的脾气上。

没办法，他现在还得再去试，抓住救命稻草，期望父亲能够因为意识模糊，在临终前散发一下爱子爱孙之心，让他渡过难关。他走到床前，在他父亲身旁跪下，凑近他耳边轻喊：爸爸！爸爸！你听得见吗？我求你松开叫一句，就一句，你难道忍心看我们以后活着受罪？

老头眼皮眨了下，意味着听到儿子说什么；不过接下来老头眼睛又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，喉咙里还想冲出些怒气，又意味着依旧不同意。老头儿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，他知道大家的目光都在后面牢牢审视。时间所剩无几。他必须得拿出手段。于是他佯装着嚎了几声，再凑上去听他父亲说话（老头其实什么也没说），为了让大家放松警惕，他将手与父亲的手握成一块，仿佛告诉别人，父子俩已达成某种协定。

静默了一会会。他欣慰地转身，向街长宣布好消息：我父亲同意了！

街长兴奋得差点想跳起来，径直拉着那个大嘴主人，同时叫大家退后一点腾出空间给两个异洲人。一边抱歉地征询意见，说是老头已经口齿不够清楚，请他们不要介意，委屈下凑向老头方便完成仪式。

大嘴巴厚嘴唇男人也许由于熬夜缘故，也没有多蛮横，甚至还有点感激，让双方终于有了台阶可下。两个并肩站在床边，按照街长提示，进入仪式。

街长在他们身后，信心满满叫老头名字，提示只要各喊声“爹”就大功告成。就算他们听不见也没有太大关系，只要你肯喊出来，心意被收到就成。老头看着虽然发不出声，但嘴角似乎在颤动。仪式得以顺利进行，街长用手引请，第一个人的仪式就已完成。然而轮到第二个人的时候，意外发生了，老头可能使出人生最后一口劲，朝黑脸上吐了点口水。

只见那个黑皮肤年轻人暴躁起来，问街长该怎么解释。街长不知该如何回应，老头儿子更是哆嗦成一团，瞬间瘫在地上，他老婆还来不及扶，他就挨了主人几脚。等他回过神来，才曲卷着身体告饶，双手下意识护着头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，只有老头儿子的儿子，大约七八岁，还不懂得恐惧，对自己父亲还存有足够多的亲情，因此哭喊着请凶手住手，他老婆借势上前抱着孩子一起哭喊请求住手。

或许被妇女孩童的哭声触动，人群中开始有人伸手去阻拦，街长也吭声相劝，请他们有话好说。两个打人凶手也怕群众怒不可控，只问街长“好说是怎么说？”

街长讷讷不敢随意应承，正嘀咕间，其中一个凶手盯着哭泣的女人看了一眼，再询问街长意见。街长哪好做主，只能询问看躺缩在地上的受害者，可惜他已经堕入装死状，根本不能给予回复。最后还是女人停止了哭声，抹了抹眼泪。她抬头看了那个凶手一眼，什么拒绝的话也没有说，事情才有挽救的可能。

大约凌晨五点的时候，大家纷纷走出房间。天色已经大亮，街上到处是打着灯笼忙活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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